千年的缘分:苏轼与河北曲阳北岳庙的故事

发表时间: 2019-08-08 09:42

曲阳县历史悠久,文化底蕴丰厚。宋代为定州所辖。境内有建于南北朝北魏年间的北岳庙,西北百余里有北岳恒山,亦称大茂山、常山、神仙山。宋元祐八年(1093)十月至次年(绍圣元年)四月间,苏轼权知定州;在定州任职时间虽短,但经常赴曲阳祭祀北岳恒山,曾乞降度牒修葺北岳庙;曾于北岳恒山得雪浪石,并以北岳松膏酿酒;创作了《雪浪斋铭》、《中山松醪赋》等脍炙人口的佳作。苏轼与北岳恒山结下了不解之缘。

几次祭祀北岳恒山

苏轼一生对五岳四渎及其它山川、神灵的祭祀颇为关注,十分虔诚。据《唐宋八大家全集•苏轼集》载,其祭祀祝文计有六十多篇。诸如五岳四渎等处祈雨、谢雨祝文,告五岳祝文、北岳祈雨祝文、春祈北岳祝文、祭常山神祝文,祈雨、祈雪、谢雨祝文,祈晴、谢晴祝文等。所谓祝文,是指祭祀时致祷之辞。从他的祝文中,可以看出,不论是五谷丰登之时,还是遭灾欠收之日;不论是久旱不雨,还是连雨成涝;不论是蝗虫虐生,还是发生其它天灾;苏轼总是心系民生、关心百姓,都要祭祀山川神灵,以消灾降福,保祐庶民。

据《苏轼集》载,苏轼在定州任上不到一年,三次到曲阳北岳庙祭祀北岳恒山,现录其祭文于后:

(一)《北岳祈雨祝文》:“维元祐九年,岁次甲戌,四月壬寅朔,十六日丁巳,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定州路安抚使兼马步军都总管知定州军州及管内劝农使轻车都尉赐紫金鱼袋苏轼,敢以制币茶果清酌之奠,敢昭告于北岳安天元圣帝。都城以北,燕蓟之南,既徂岁而不登,又历时而未雨。公私并竭,农末皆伤。麦将槁而禾未生,民既流而盗不止。丰凶之决,近在浃辰;沟壑之忧,上贻当宁。仰止乔岳,食于朔方。卷舒云霓,呼吸雨霁。若其安视小民之急,何以仰符上帝之仁。轼以短才,谬膺重寄。倘有罪以致旱,宁降罚于微躬。今者得请于朝,斋居以祷。旦夕是望,吁夏而求。雨我夏田,兼致西城之富;实兹边廪,少宽北顾之忧。拜赐以时,敢忘其报。尚飨。”祝文称北岳为“安天元圣帝”,说明宋朝在唐朝封北岳安天王的基础上,又晋封北岳为“安天元圣帝”。这与其它史料记载相合。祝文记述了这次祈雨的原因是由于“都城以北,燕蓟之南”“徂岁而不登,又历时而未雨”,“麦将槁而禾未生,民既流而盗不止”;祭祀的祭品、仪式为“制币茶果清酌之奠”。

(二)《春祈北岳祝文》:“西起太行,东属碣石,南至于河,皆神所食。吏谨刑政,农毕其力。风雨时若,则神之职。方此东作,敬荐其洁。锡之丰岁,以昭灵德。尚飨。”此文记述了北岳恒山之神庇荫的地域范围及其职司,表达了作者希冀岳神赐民丰收的虔诚心情。

(三)《醮北岳青词》:“少年出仕,本有志于救人;晚节倦游,了无心于交物。蠢冥多罪,忧患再罹。飘然流行,靡所归宿。仰止真之牧,降于乔岳之阳。稽首投诚,斋心悔过。庶一念之清净,洗千劫之尘劳。妙用无方,先解缠身之纲;灵光所烛,幸逢出世之师。誓此余生,永依至道”。此文简述了作者少年出仕的志向和抱负、“有志于救人”,以及后来的境况。仕途坎坷,几度升沉,终不得志。面对“飘然流行,靡所归宿”的现实,并非怨天尤人,而是“稽首投诚,斋心悔过”,表现出苏轼虚怀若谷、旷逸豁达的人生态度和不以物喜、不以已悲的高尚情操。同时,这里似乎也流露出作者一丝深沉的孤独和感伤。

奏请朝廷修葺北岳庙

苏轼赴北岳庙祭祀时,看到北岳庙因年久失修,颓弊不堪,惟恐摧坏与日俱多,遂于绍圣元年(1094年)三月,状奏朝廷维修北岳庙。奏状陈述了北岳庙的破败情况及维修缘由:自熙宁(1068-1077)间,由守臣薛向奏请,只修葺正殿;其余诸殿及廊庑门宇墙垣依旧破损。先后多次由守臣监司等官吏奏陈朝廷拨款维修,未获批准;只令以民间施利善款等修缮。由于近年民间屡屡遭灾歉收,施利微薄,只是逐年进行了一些临时性的小修。后来,刘奉世又依薛向为例,乞修岳庙,也未获准。奏状还提出了维修岳庙所需资金为“工料价钱三千三百余贯”,以及筹资的方法,即“乞降空名度牒十五道,卖钱支用”。何为“度牒”?据史载,唐宋时期,僧尼出家,由官府发给凭证,此证即牒;有牒的得免地税、徭役。后演变为,官府可出售度牒,以充军政费用。度牒收入成为官府收入的一项重要来源。出售度牒增加收入,是缓解国家财政困难的权宜之计。当时,苏轼奏请朝廷就是以这种方法筹资维修北岳庙的。


苏轼《乞降度牒修北岳庙状》录下:

绍圣元年三月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知定州苏轼状奏。右臣伏见定州曲阳县北岳安天元圣帝庙,建造年深,屋宇颓弊。自熙宁间,因守臣薛向奏请,止曾完葺正殿,自余诸殿及廊庑门宇墙垣,久已疏漏破损。前后累有守臣监司奏陈乞给赐钱或降度牒修完。皆准省符,止令依条以施利钱物充用。缘近岁民间屡值灾歉,施利微薄,只了得递年逐旋些小修补。后来刘奉世又乞依薛向例,于安抚司回易息钱内支钱三千贯,助修岳庙,亦不蒙朝廷允许。深虑摧坏日多,为费滋大。今据定州申检计到合用工料价钱三千三百余贯,乞降空名度牒一十五道,卖钱支用。如朝廷不许降度牒,即本庙有银器一千三百余两,别无使用,欲乞依令出卖,收买材植。臣契勘上件银器,元系朝廷给赐以备供神之物,若行出卖,恐于事体有损,况所费钱数不多,欲望圣慈特依定州所乞数目,给降度牒,付本州出卖,应副修造。庶得庙宇稍完,不致破坏。仍令本州通判两员更互到彼提举催促,务要早令了毕,上副朝廷崇奉之意。谨录奏闻,伏候敕旨。

贴黄。臣伏以朝廷崇奉五岳,礼极严备,凡有祈祷,多怀感应。今北岳庙见弊陋,理当完葺,盖所用度牒道数至少。伏望特赐指挥施行,庶称朝廷尊事岳庙之意。

苏轼《乞降度牒修北岳庙状》上奏朝廷三年后,于绍圣四年(1097年)对北岳庙进行了维修,增设了大殿引檐,现北岳庙碑《北岳大殿增建引檐记》有载,“乃度址庀具,以侈櫩楣,增衡袤丈有奇,纵高侔若于殿,其资费无虑百万计”。此次增设引檐在二月动工,当年九月告竣。

松醪酒与松醪赋

苏轼一生非常喜欢酿酒,对酿制方法及原料颇有研究。在定州任职期间,曾以北岳(大茂山)松脂作为原料,酿制松醪酒。同时,创作了在文坛久负盛名的《中山松醪赋》。

《苏轼文集•偃松屏赞》载:“余为中山守,始食北岳松膏,为天下冠。其木理坚密,瘠而不瘁,信植物之英烈也。谪居罗浮山下地缓多松,而不识霜雪,如高才胜人生绮纨家,与孤臣孽子有间矣。士践忧患,安知非福。幼子过从我南来,画寒松偃盖为护首小屏。为之赞曰:燕南赵北,大茂之麓。天僵雪峰,地裂冰谷。凛然孤清,不能无生。生此伟奇,北方之精。苍皮玉骨,硗硗齾齾。方春不知,沍寒秀发。孺子介刚,从我炎荒。霜中之英,以洗我瘴。”此文以溢美之词高度赞扬北岳(大茂山)之松为“植物之英烈”、“苍皮玉骨”、“北方之精”。苏轼为中山守时,开始以北岳松膏酿制松醪酒。并以中山松醪寄赠雄州守王引进,留下了脍炙人口的诗文:“郁郁苍髯千岁姿,肯来杯酒作儿嬉。流芳不待龟巢叶(唐人以荷叶为酒杯,谓之碧筒酒),扫白聊烦鹤踏枝。醉里便成欹雪舞,醒时与作啸风辞。马军走送非无意,玉帐人闲合有诗。”

随后,苏轼又作赋咏酒,谓之《中山松醪赋》,成为千古绝唱。并挥毫泼墨,书就不朽华章。其书法是苏轼传世的书法精品之一。后人认为,本卷精美瑰丽,气势雄强。有的说:“如良金美玉”、“以古雅胜,虽姿态百出而结构紧密,无一笔失操纵”。有的说:“笔意雄劲”、“郁屈瑰丽之气,回翔顿挫之姿,真如狮蹲虎踞。”

《中山松醪赋》释文录后,供赏析:

始予宵济于衡漳,军涉而夜号。燧松明以记浅,散星宿于亭皋。郁风中之香雾,若诉予以不遭。岂千岁之妙质,而死斤斧于鸿毛。效区区之寸明,曾何异于束蒿。烂文章之纠葛,惊节结而流膏。嘻构厦其已远,尚药石之可曹。收薄用于桑榆,制中山之松醪。救尔灰烬之中,免尔萤爝之劳。取通明于盘错,出肪泽于烹熬。与黍麦而皆熟,沸春声之嘈嘈。味甘余之小苦,叹幽姿之独高。知甘酸之易坏,笑凉州之蒲萄。似玉池之生肥,非内府之烝羔。酌以瘿藤之纹樽,荐以石蟹之霜螯。曾日饮之几何,觉天刑之可逃。投拄杖而起行,罢儿童之抑搔。望西山之咫尺,欲褰裳以游遨。跨超峰之奔鹿,接挂壁之飞猱。遂从此而入海,渺翻天之云涛。使夫嵇阮之伦,与八仙之群豪。或骑麟而翳凤,争榼挈而飘操。颠倒白纶巾,淋漓宫锦袍。追东坡而不可及,归餔啜其醨糟,漱松风于齿牙,犹足以赋远游而续离骚也。始安定郡王以黄柑酿酒,名之曰洞庭春色,其犹子德麟得之以响予,戏为作赋。后予为中山守,以松节酿酒,复为赋之。以其事同而文类,故录为一卷。绍圣元年闰四月二十一日,将适岭表,遇大雨,留襄邑书此。东坡居士记。

雪浪石与雪浪斋铭

定州,宋时为中山府官署所在地。苏轼在定州任职期间,在北岳恒山得雪浪石,黑质,白脉,内涵水纹,似有白浪翻滚之象、波澜壮阔之势,奇妙至极。据《唐宋八大家•苏轼集》载《雪浪石》文中称:“太行西来万马屯,势与岱岳争雄尊。飞狐上党天下脊,半掩落日先黄昏。削成山东二百郡,气压代北三家村。千峰右卷矗牙帐,崩崖凿断开土门。来城下作飞石,一炮惊落天骄魂。承平百年烽燧冷,此物僵卧枯榆根。画师争摹雪浪势,天工不见雷斧痕。离堆四面绕江水,坐无蜀士谁与论。老翁儿戏作飞雨,把酒坐看珠跳盆。此身自幻孰非梦,故园山水聊心存。”由此文不难看出,雪浪石实为北岳恒山之石。另据《恒山志·物志》载:“宋定州守苏轼得石于恒山,黑质白章,状如雪浪。凿石盆为芙蓉形以盛之,刻铭于上。今在定州文庙前”。这也说明雪浪石得于北岳恒山。

苏轼得雪浪石后,十分珍爱,到雕刻之乡曲阳定做了汉白玉芙蓉盆,置石于盆中。盆口刻上他撰的铭文《雪浪石盆铭》,一说是《雪浪斋铭》,并在定州文庙之后建庭堂存放,题名为“雪浪斋”。

《苏轼集·雪浪斋铭并引》载:“予于中山后圃得黑石,白脉,如蜀孙位、孙知微所画石间奔流,尽水之变。又得白石曲阳,为大盆以盛之,激水其上,名其室曰雪浪斋云。尽水之变蜀两孙,与不传者归九原。异哉驳石雪浪翻,石中乃有此理存。玉井芙蓉丈八盆,伏流飞空漱其根。东坡作铭岂多言,四月辛酉绍圣元。”此铭文大意为:西蜀画家孙位和孙知微善画流水,他们的画可谓极尽流水的各种变化了。他们把那些不被人所周知的流水景观,用画幅献给了四方人士。现在,令人感到奇妙的是,这个抛石上呈现出的白浪翻滚的景象,竟也曲尽了流水的千变万化!那么,它大概也是有意把这种奇观献给人们来欣赏吧!现在,它在这玉井般的荷花状的石盆中,下有潜引来的飞流激荡,就更被映衬的气象万千了。我写的这个铭文并不是溢美之词哩!时在绍圣元年四月。

由于笔者学识浅薄,加之手中资料所限,不妥之处实在难免,恳望专家学者及同仁不吝赐教,以共同探讨。

参阅书目:

启功余冠英等编著,《唐宋八大家全集苏轼集》国际文化出版公司

邢南等标点,《恒山志》山西教育出版社1985年5月

清《直隶定州志》

清《重修曲阳县志》